二,相关史料相关情节分析。
林四娘其人其事史书中无正式记载,只见于[林四娘记][池北偶谈][聊斋志异]等杂书。[林四娘记]说她因其父疑其与表兄有私,故自尽以明其清白,死后冤魂难散;[偶谈]与[聊斋]则另一种说法,说林四娘是故衡王宫嫔,早死后葬于衡王宫中,后衡王府衰败,其魂魄犹在废墟中闹鬼的故事。两种说法虽不同,但都是出自浙江陈宝钥一人之口的[鬼话],故林云铭说:[言有言无皆惑也],王世桢说:[姑妄言之姑听之]。但序中和诗中都说的是林四娘生前事,书中此处有人民文学出版社注云:[恒王一说指衡恭王佑辉,弘治十二年出镇青州],据[罪惟录]中[衡王传]记载:[衡恭王佑辉,弘治十二年封于青州,子庄王厚娇以江华王进封,恭王支子新乐王载玺...崇祯甲申,贼围城,玺大发帑守城,城全,南都败,弃而不知所终。]另有其它史料,都未见衡王轻骑剿贼战死之事,亦未有抗清之实事。
请注意书中此处有脂批曰:[妙!黄巾赤眉两时之贼,今合而为一,盖云不过此等众类,非特历历指明某赤某黄,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!此书全是如此,为混人也。]这是明指此处也是[不过取其事体情理罢了,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!]所以杨恩寿说:[姽婳事,见于红楼梦,全属子虚乌有!阅者第赏其奇,弗征其实可也。]实际上[姽婳]即明喻[鬼话],形容美女娴静美好的词多得很,用这拗口生僻的字眼不过取其[鬼话]之意罢了。诗中不说衡王而说恒王也是故意迥避有关史实。
作此鬼话词的前后情节也有许多疑点:从时序看,当日宝玉外出作诗至晚方回,听丫头讲晴雯死一段,探晴雯灵扑空一段,这时突然又有贾政再招他作鬼话词一大段,回房后又是作芙蓉诔一大段,接着月下祭晴雯并与黛玉讲论一番,然后才到贾母等处问安休息。从黄昏到夜晚这么多情节,明显不合时序,令人费解,只有删去作鬼话词一大段才勉强合时序;从情理上讲,宝玉白天在外作诗,回来后又作长诗,又作长诔,少年公子才思如此旺捷,令人无法想象,且贾政也不会用这不合史实而且多有忌惮的事备请朝廷恩赏;从上下文看,宝玉此时因晴雯死酸楚至极,此时撰诔祭晴雯正好一气呵成,突然插入闲征鬼话词一大段,节奏气氛情绪都格格不入,删去这一段反觉顺理成章;最后从宝玉自身看,任其才情再高,至多只能作出芙蓉女儿诔那样的艺术佳作,其年令经历思想水平决定他不容易从林四娘之死想到[何事青州众将士,不及闺中林四娘?]更不可能由此深论到[何事文武立朝纲,不及闺中林四娘?]
综合史料的鬼话和情节情理的假话,笔者判断:作者依据的生活原型或生活素材中此时并无[闲征《姽婳词》]这段实事,它是作者有意杜撰、故意插入的。书中此处有一段注脚值得玩味:[亏他天性聪敏,且素好些杂书,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,也有误失之处,拘较不得许多,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,纵堆砌成一篇文章,也觉得甚无趣味。因怀着这个念头,每见一题,不拘难易,他便信着伶口利舌,胡扳乱扯,敷演出一段故事来。虽无稽考,却都说得四座春风,纵正言厉语之人,亦不得压倒这种风流去。]这看似为宝玉做注脚,实是为作者自己做注脚啊!正是这种[鬼话加假话]的看似胡扳乱扯的创作手法,才使[鬼话词]从当时社会的文字狱中逃脱出来,才使红楼梦从封建社会的残酷压迫下生存下来,作者真是用心良苦啊!那么其用意安在呢?
三,围绕[鬼话词]上下文情节的分析。
鬼话词在七十八回出现不是偶然的,它与上下文紧密相连、与晴雯死有直接的内在联系。因为它提供了正确分析晴雯等诸裙钗悲剧的思维模式。若仅就晴雯之死就事论事,似乎是王善保家的恶意诽谤、王夫人愚昧易惑、晴雯容易得罪人等造成的,[芙蓉女儿诔]就是这种观点的产物。但如果用[鬼话词]中那种思维模式来分析,如果跳出仅就晴雯悲剧说说可悲可叹的框框,把这悲剧与抄捡大观园丑剧联系起来分析,就能象洞悉林四娘悲剧之妙那样,洞悉晴雯悲剧之妙!
书中从五十五回起,逐步交代抄捡风波的来龙去脉。自贾赦为讨鸳鸯作妾被贾母冷淡后,荣府内二房比从前更占上风。探春李纨宝钗理家后,大房这边更是处处受制。其奴才们本欲借厨房风波赵姨娘死了兄弟等事发难,又被平儿平息了,他们遂调唆得邢夫人更加憎恶二房这边。这天司棋幽会失落了绣春囊,后被傻丫头拾到交给邢夫人。七十三回宝玉怕被贾政盘问功课而连夜攻书,晴雯见其纵辛苦读书亦未必能过关,遂借园中有人跳墙为名说宝玉被吓,惊动贾母,探春借机向贾母揭发园中聚赌斗殴之事,贾母动怒,惩罚了迎春乳母等为首者,使大房非常难堪,更加妒怨二房,邢夫人于是利用绣春囊之事向王夫人兴师问罪,以图扭转被动局面,打击报复二房势力。二房则不甘示弱,欲洗刷自已回击挑衅,并借此除掉不顺眼的丫从。各房管事婆则乘机打击异已争权夺利,正所谓[各怀鬼胎],终于酿成抄捡大观园这场丑闹剧。此时王家的告发晴雯,决不仅是挟嫌报复她一个人,实际上正是晴雯探春导致贾母动怒惩罚这些奴才的,在受此事牵连的主子奴才看来,晴雯探春自然是揭挑弊端使她们在贾母面前丢脸的罪魁了,此时既不能为难探春,晴雯出身微贱,又无亲戚势力依傍,当然要告倒晴雯以泄愤啦!再加上晴雯平时口角锋芒、妒恶如仇,屡屡在如撵坠儿这样的事上得罪这一干小人,所以告倒晴雯是事出有因、乘机而发,是抄捡大观园丑剧中的必然的最具代表性的悲剧。
在王夫人撵睛雯不仅是误听馋言,而且是早就有心了!此次逐晴雯与上次撵金钏不同,上次是在宝玉发生摔玉砸玉风波之后,王夫人为反抗金玉良缘的宝黛二人大伤脑筋之时,她是借宝玉与金钏开玩笑之机而发挥,撵逐金钏不在惩罚金钏,而是意在敲山震虎警告宝黛,不料金钏刚烈投井而死,王夫人一直愧疚在心。这次是邢夫人亲自出马,抓住绣春囊指责园内有伤风化,这不单关系到二房管家不严,更关系到宝玉和众姐妹声名品行!加之前段时间刚发生宝玉因听说黛玉要回南就大发痰迷之风波,闹得合府内外沸沸扬扬,宝黛二人反抗金玉良缘已半公开化了!这些怎不叫王夫人为她的命根子、为二房、为四大家族惟一的指望而揪心呢?但碍于贾母溺爱、独根孤种等原因,王夫人不可能用贾政那种粗暴的方式管束宝玉,于是撵逐[眉眼象林妹妹]的晴雯及芳官四儿,一则用[清君侧]之法杜绝丫头勾引宝玉之患,二则杀鸡儆猴,使宝玉回到金玉良缘仕途经济的正道上来,三则借此堵造谣生事者之嘴,回击邢夫人挑衅。综上可见,逐晴雯是王夫人出于利害考虑不得不行,是当时局面各方交锋的必然结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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